主持人：各位好，我是主持人尹铮铮。最近我认识了一位艺术家，严格来说她应该是一个用心中的画笔漫舞于世界的精灵。我和她进行了一次长谈。我发现，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暗藏着很多想象力，但它就像深埋在地下的宝藏，需要我们挖掘出来。而大部分人，总是对它熟视无睹，却总抱怨自己没有想像力。而这位艺术家，就是将自己内心的宝藏深挖出来的人。她的名字叫――万晓笳。

　　主持人：我第一次深刻了解万晓笳并不是通过她本人，而是她的两本书――《独・舞》和《游・戏》。翻开书，首先映入眼帘的，有这样一段创作随笔：

　　“我爱极了去流浪。出游时，是我的肉身带着我的精神去流浪。阅读时，我随着思想去流浪。发呆时，是我的心灵在漫游。画画时，是我的心灵在栖息。我永远在流浪，是因为，我从不停止思考。我就是一株会思想的芦苇。”

　　我发现，创作中感性和理性的问题一直被艺术家和艺术评论家关注和分析，但是又从未道出个所以然，甚至一提及就会令人感觉到纠缠不清、难以取舍。目前来说，仍然是个容易引起争论而最终依旧毫无结果的问题，对于已经坐在我面前的万晓笳，我究竟是用理性还是感性来评定和划分呢?万晓笳告诉我，真不必太在意。只要内心是自由的，哪里都是广阔的天空。

　　万晓笳：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如果给鸟翅镶上金，那么这鸟儿再也无法翱翔天空。它就是一种世俗的枷锁。它就不自由，因为金也可以是物质上的桎梏，或者是精神上的桎梏，或者说是你性格上的桎梏，或者说有一些外力的，社会的规则，给你加上的一些枷锁，就像笼子一样的。那么我说的自由并不是说就算鸟有翅膀没有金子自由飞，那你也要控制啊，你要有方向，你要有自己的目标。你要有自己乐在其中的自由，你就有自己内心的那道光吧，就是方向感。

　　主持人：在和万晓笳语言交流的过程中，她一直在自嘲，说自己是个自由散漫的人，我更愿意理解为，她是个很向往自由的人，万晓笳对自由这个词非常的在意，但是另外一方面，在我看来，画画恰恰在某种程度上，又是最不自由的行为。一个如此向往自由的人，又为何能静下心来，从事一个在我们外人看来不是太自由的东西呢?

　　万晓笳：你说的那个不自由其实是另外一个概念，就是说，我说我向往的自由是指这种心灵上的自由，更多是灵魂上的自由。那么当你心灵和灵魂自由的时候呢，你做任何事情，比如你说的这个绘画，肯定是需要去慢慢地耕耘的。我说的这些倒不是仅仅指技术上的，好像可以随性的，我今天想这样画，明天又那样，天马行空的，那不是的，还是有控制的，那是你的专业语言。但是我说的自由是你的心灵的自由程度，你的灵魂的自由程度。

　　主持人：万晓笳说：“艺术家是多种环境的产物，真理总是相对的。画风是信仰的产物，如果要改变，那么思考方式也要改变。对自己的创作不自信地摇摆，也可能会是浮躁、功利的一种表现。因为急着要被‘他人’认可，是以别人的价值观、审美观来审视自己的，这就有问题了。”

　　我两次见到万晓笳，第一次去她画室的时候，我看到她正在创作的一幅作品，当时看着那幅还没有完成的作品，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画家心中水银泻地般的自我表达。而几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了那幅未完成的作品，它却暂时被搁置。

　　万晓笳：我喜欢通过创作来强化生活体验中的某种深层触动和感受，创作过程中，自己沉浸在画面以外甚至是无法整理的已经是碎片的意识里。对于我来说，我要完成一幅画，好像你说那个创作的灵感，其实来源于我内心的很多思考和想法。它就像一颗大树一样在我的心里成长。那我的画呢随着我的心灵也会成长，当我的思考越来越丰富时，它就生发出了很多枝桠的东西，那一幅画呢只是其中一根枝桠里长出来的一片叶子，那这个变化呢可能因为我最近的生活，或者我的旅行，我接触的人和事，使我所思考的轨迹有了一些变化。我可能会关注在这些新产生的问题上，或者我想在这个问题上呈现一系列的东西。我喜欢进行系列性的创作，会有一个总的观念或者说思考来做骨架，这个观念是流动的，不能仅以一幅作品来判断。我在动笔之前构思的可能是两三年的一个系列，一个大的主题，或者是有一个精神主线，都有一个方向性。就好像一部电影，每幅画就好像一个小镜头，或者一个片段，或者一个意念。”

　　主持人：我似乎开始理解这幅画为什么会被搁置，并不是因为万晓笳偷懒，而是她需要表达的话语需要重新组织。停留，是为了更远的目标。休憩，是为了更快地前进。所谓永远，就是永不可触及的遥。远。所谓希望，就是我站在这里，前方是地平线，后面是整个世界。然而，沿途的风景我只能边走边忘。而永远的希望与坚定地赶路，构成了我们人生中一系列的优美画卷。

　　万晓笳：生命和艺术创作之间是相互生发的过程，不是一个固定的。我有一个大的方向，可能会跟我的游历有关。你看我第一本《独・舞》，就是第一个系列，表达一种美，对美的态度，一种对生命的态度，就是想通过一些人物的塑造使想法得到释放。到我的第二个系列《游・戏》的时候，和我“接地气”、我的旅行开始有关系了。走了不同的地方，接触了不同的人，看到了不同的生命形态，有了不同的思考和问题，心里面可能又生长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所以在作品上就呈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内涵和气质。

　　主持人：万晓笳的两本作品――《独・舞》和《游・戏》，它们并不是一个我们习以为常，约定俗成的词语。而是不同的状态，我们应该理解为“独”与“舞”，“游”与“戏”。把两个词拆分成四个字，万晓笳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万晓笳：比如说《独・舞》，为什么不是连起来读呢?“独”是独特、特立独行;“舞”是一种心灵的舞动，色彩的舞动，生命的舞动。“游”又是什么呢?是一种游弋的状态，一种游历的状态;“戏”呢?是表达一种戏说人生，人生也是一种舞台，很多意思在里面。

　　绘画的技术、语言没有止境。新的题材，新的表现对象，需要有新的更适合的技术语言去适应。所谓创作，更多时候是心灵探险史，和手上的技术语言战斗，不断地和自己过不去。

　　我走的地方开始多了，见到的事情也不一样了，眼界开阔了，然后通过与各种身份的人交谈相处，可能思维有了一些新的方向，这些方向我也要通过我的思考，去沉淀它。创作和自己的感受之间也有相互“认识”的过程，通过沉淀和思考，它会引导我这几年朝着这个新的方向去聚焦。但是，我又不会用笼子把自己罩起来，我还是以开放的状态去吸收，不断地在校正，不断地整合的过程。所以画画它这个过程，我还是非常煎熬和痛苦的。我每天都在面对自己的内心，每天都在跟自己对话，写心灵日记，每天都在自我否定，有时候今天觉得挺好的，明天觉得全部得重来。

　　主持人：万晓笳是一个与自己心灵对话的人。和自己的心灵对话，并不是自说自话。是发现――发现一个更加真实的自己，发现自己最好的知音。和自己的心灵对话，并不是自我陶醉。是真诚――使自己与自己亲密接触，静下心来聆听自心灵的声音。和自己的心灵对话，并不是目中无人。是审视――可以说服自己、正视自己、征服自己。自己把自己说服，是一种理智的胜利;自己被自己认知，是一种心灵的升华;自己把自己征服，是一种人生的成熟。有时候我觉得万晓笳不像是一个画家，而更像一个艺术行者，一个无处不在的观察家，或者说，她就是一双善于观察生活的眼睛。万晓笳有一幅作品，有若干幅瞬间定格的图画组合，在某年某月某分某秒，我们在一起。

　　万晓笳：其实我现在想画的这一系列，有一个大体的意念，用英语来说就是到处都不是家，到处都是家的那种感觉。其实我每天看到的东西，信息量是特别大的，我已经不满足一幅画要表现某一个状态。最后我为什么把所有的色彩，所有的东西，都让它朦胧呢?其实回想起来，比如说我在那一天，我可以看很多的东西，接触的很多的人。但是留给我的东西最后是一种意象的东西，通过色彩的处理和人物造型的处理，提升到一种飘渺的、虚无的、容易消逝的，还有瞬间的。其实你看我们的人生都是一瞬间一瞬间组成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后留在我们脑子里的就像你说的照相一样，总是一个印象。好多东西都是偶然的因素我用手机拍下来的，比如说瞬间打动我的画面，人物、色彩、构成等。目前这幅画上面呈现出在同一天发生的若干个瞬间。你看那个教堂里的孩子，圣洁而肃穆的状态;那个女的，像海报一样性感、妩媚;旁边那个人在逗小孩，在吹气泡，非常生活化;还有一对情侣在公园绿地上慵懒晒太阳的情景;然后这个街头艺术家我只选择了一组，还有另外一组人，都是同一个时刻呈现出的不同状态。

　　主持人：创作是需要孤独的。创作好作品则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独特的深情、冷眼般的深邃、入木三分的才气和绝不雷同他人的思考。入思是在生命之路上，一柄不停切割自己的刀锋。只有这种生命沉醉中的思考，才不会为任何局部的暂时现象障眼。才能洞穿人性和历史的走向。万晓笳的灵感来自某种更为广阔的构思。她放眼世界，但见世界熙熙攮攮、热热闹闹，每个人的灵魂却是飘忽的。然而她有足够的力量，在一幅画里把它们凝聚在一起。它是现实世界中的博弈，也是心灵世界自己与自己的对话。虽然遭受挫折，虽然饱受煎熬，却要把这个朦胧的世界描绘清楚，让人们更加有情怀、有诗意地活着。在和万晓笳交谈的过程中，我逐渐认为，她是一个心灵的舞者，心灵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宽广。她孤独，因为舞台上只有她一个人，但她并不寂寞，因为她拥有自己这个最懂她想法的舞伴：绘画、旅行、思考、写作。这一刻，它们的灵魂是相通的。

　　万晓笳：京剧、昆曲本身就是集诗、歌、舞、戏、服于一体的艺术形式。在《独・舞》系列中，我对戏曲舞蹈的绘画尝试，不是要刻意去刻画历史故事、或演绎舞台剧目，而是让这一综合艺术样式中的某些传统元素在我现今的生活方式里得到一种激活，在画中追求一个意象、一种韵味、一种情怀。再比如说现代舞，就是用各种元素，可以用京剧的元素，可以用芭蕾的元素，用民族的元素来体现一个现代舞。这个舞蹈传达的是编舞者的思想、表达的他要说什么，说到最后，绘画、舞蹈其实就是创作者是什么样的人，就会体现在作品里面。好的艺术其实是相通的，都是灵魂的事业，精神的事业。你作为主持人，虽然不是画家，但是你看八大山人的孤鸟在那儿，又如齐白石的寥寥几笔的茅草房，是大抽象，大写意，他们传达给你的是一种人的情怀，所以他们都是相通的。无论绘画、音乐还是舞蹈，只要是好的东西，有生命力度的作品，都会在你的精神世界里引起一种共鸣，共振。”

　　主持人：著名美学大家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如是点评李白的《忆秦娥》――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在绘画上，意境就是画家用所表现形象来表达胸中之意，对山水的情感，画家把这种情感写与笔端，让后人欣赏他的作品丰富的内涵。而在绘画、音乐和舞蹈中，创作语言与技巧各不相同，但对于意境的表达，却是殊途同归。我认为，意境的本质特征是“生命律动 ”，就是展示生命本身的美。由于宇宙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艺术对宇宙境界的体验就是一种生命律动的体验，而意境恰恰就是这种生命律动的表现。人心虽小，但可以装得下整个宇宙。艺术之心，本身就是宇宙的创化，他可以映射宇宙的诗心、宇宙的灵气。在与万晓笳交谈的过程中，我惊喜地看到，她并没有空洞地诠释自己的日常审美观，而是用诗性的语言、哲理的思辨，使其作品构架既厚重又空灵。此时，手中的画笔与内心的舞姿已经融为一体，画笔就是万晓笳的心灵窗口，画笔也是她的知音舞伴。我期待，能够再次看到她用画笔在画布上展现出既独立而又不孤僻，既游走而又不戏弄的灵魂舞蹈的轨迹。

　　万晓笳：守得住孤独才守得住艺术的纯粹。孤独是空山无人，水流花开;是一弯冷月，天空高悬;对艺术应该有一种坚持，让自己简单一些，纯净一些。

　　作者：尹铮铮(广东电台主持人)

　　二O一三年